宗薩欽哲仁波切談欽哲基金會,2011年8月
何為「欽哲基金會」?您為何創立它?
最初的想法來自於幾位我在金融界與管理界的朋友。當時我們正在四川德格參觀我在那裡的寺廟,許多上師都需要想辦法來負擔寺廟的生計。我想,我的朋友當時在那裡看到這責任的重大,於是想要找出解除這壓力的方法。一旦我們開始設想各種可能,成立一個護持系統的想法就開始紮根。
第一步是建立佛學院捐贈基金,以資助超過一千五百位在印度、中國和不丹的學僧。那時我連何謂捐贈基金都不明白,但現在我看到這個系統確實很管用。我們從護持僧眾開始,因為維持卓越的傳統佛學院非常重要,這裡是培育未來教師的苗圃。一旦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們就可以開始向外關注其它計畫,有創意地思考我們如何盡可能地幫助更多的人。
欽哲基金會現況如何?
四川宗薩佛學院的這場對話發生在十年前。目前基金會已在超過三十個國家護持佛法的學習與修持。因為這些朋友彙集資源與管理基金的方式,我們得以提供超過六百萬美元的獎助金。有人計算過,已經超過一萬人的生命受到欽哲基金會的影響。我希望透過這些人的學習與修持,得以弘揚佛陀教法。我們試圖尋找致力於真正佛法的學習與實修,並能對世界產生正面影響的個人和項目。例如,有些人因為財力有限而無法閉關修持,因此我們的獎學金計畫現在每年支援全世界兩百名學生和修行人。我們也透過「藏傳佛教資源中心(Tibetan Buddhist Resources Center)」和「貝葉基金會(Fragile Palm Leaves Foundation)」等組織,支持佛教文獻的保存、數位化與傳播。
我們學到了很多。藉由這樣的經驗,欽哲基金會已有能力達成更遠大的目標,擁有更宏偉的抱負。我們如何能推廣佛陀教法以利益一切眾生?隨著我們佛行事業的延伸以及所提供服務的擴展,我希望人們可以看到其中的效益,並希望我們不僅能夠獲得我的朋友和學生的支持,更可以贏得其他佛教相關人士的支持。事實上,我們現在得到的部分支持是來自一些不自認是佛教徒,但能理解保存與修持佛法益處的人。我想,他們了解支持這些努力是創造具大規模歷史性影響的稀有機緣。全世界對佛法的興趣都日益增漲,而基金會已準備好以嶄新、前瞻的方式滿足這需求。
2006年與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的合作似乎是基金會邁進的一大步?
我覺得在伯克萊設立佛學研究的欽哲教席是一個很大的宣示。首先,這表示我們思想宏偉,而且我們願意支持西方佛教徒,而不僅是西藏人,還有我們也見到學術界治學嚴謹的價值。我們明白這會產生良好的影響,因此持續在各層面探索強化佛學教育的途徑。去年(2010年)我們資助德國的漢堡大學成立「欽哲藏傳佛教文獻研究中心」。目前我們在世界各地,包括斯里蘭卡和溫哥華等地區,頒發「傑出佛學研究獎」給大學生。我想至今大約已頒發十個這種獎項,以鼓勵這些年輕學者繼續深造,他們或許將來可以成為佛學教師。
欽哲基金會面對的挑戰為何?
挑戰很多。首先,成為佛法護持者的概念正在衰退。我們現在再也見不到過去那種偉大的護法王,像是忽必烈、中國皇帝、印度阿育王、西藏國王等。雖然西方對佛教的興趣在增長,但是並沒有來自基層的佛法護持。換句話說,我們很少見到工薪階層的佛教徒用各種形式或方式,為佛法事業作出貢獻。廣泛的護持系統,除了在泰國、柬埔寨、斯里蘭卡等少數國家以外,已不常見。以信仰佛教為主要人口的國家極少,而僅存的那些國家都很弱小。
在西歐,佛教往往更吸引一些較為波希米亞的族群,你可以說他們是某種出離者。當然,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漢最終成為佛教徒,這並不讓人訝異,這也不錯。但有趣的是,佛陀所教導的出離實修在有強大護持制度的時代特別盛行,即在有人支持這個教示的時候。
所以任何基金會在基層層面都面臨這個挑戰,不僅是欽哲基金會,其它各種佛教基金會也一樣。現今的西方人更可能會說:「我想要學習,想要出家……」。但為了使這樣的想法能夠實現,就必須有人願意說:「我不能出家或住在森林裡,可是我會工作以護持佛法和佛教修行人。」
當然也有一些非常慷慨的捐款人。但多數的捐款人希望他們捐款的項目是看得見、實質的。人們會毫不猶豫地捐錢去蓋寺廟的金頂,而有誰願意捐錢贊助我們義工的醫療或衣服?但是我們依靠這些義工,就好像以前的人依靠馬,他們都需要保持在良好狀態,才能一直工作。可是資助義工的基本需求好像從來沒聽過,這一點也不吸引人,捐款人才不會這麼想。支持一位流落在外的西藏僧人,這想法就容易多了。但欽哲基金會的很多計畫是關於像資助一位企圖完成學業的孟加拉人,或一位從事翻譯的克羅地亞人。比起其它多彩多姿和有模有樣的事情,說服捐款人去支持此類項目要困難許多。
有多少人為你工作?
大約二十個人把他們所有空閒時間都奉獻給基金會,另有大約一百人在不同的委員會或小組工作,但是沒有一個人領薪資。我們的行政管理費用遠遠低於大多數其它組織,我想運作費用大概是6%左右,他們告訴我這幾乎是前所未聞。我們也試圖減少列印紙張以節省費用,這對環境也好。
為了宗教目的募款是件棘手的事,不知為何,總是感覺有點怪,似乎會引人側目。當宗教和金錢混在一起,是否必需小心謹慎?
就某種程度上講,欽哲基金會也許為此擔憂而過於小心謹慎。直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做過任何高調的募款活動。我們依賴口碑,主要在我自己的朋友和學生圈中。但諷刺的是,就因為我們不募款,所以人們都以為我們很有錢。人心就是如此運作。
然而基金會很有錢可不是真的,完全不是這樣。事實上,即使我所有的弟子和朋友全都給予資助,還是有許多讓人讚歎的事,欽哲基金會想做卻做不到。例如在新加坡、雪梨(悉尼)、東歐等地協助大學設立佛學研究教席。我們還可以幫助更多的學生和修行者完成佛法的研習並成為譯師。但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資源,有許多事情我們無法做到。我們收到許多的申請,需要資助的申請人,肯定比捐款人或贊助者來得多。
所以我們應當如何處理募款這個觀念?我相信很多佛教組織也面臨這些問題。
非常重要的是,那些具有同理心的佛陀追隨者要有布施和護持的心態,即使只是幾分錢也好。為甚麼呢?因為能夠結一個善緣。我覺得非常感動,有些我們資助的人也回過來捐錢給我們。如果有這樣的心態會很好:「我們在為佛教作建設,而我是團隊中的一員。」
事實上小額捐助者,那些每月捐款五到十元的人,他們是欽哲基金會的命脈,這些點點滴滴確實起了很大作用。當然,我們有一群捐款人,為這些每月捐款提供對等捐贈,這也是很有幫助的。此外,還有幾位捐款人完全無私的捐出很可觀的遺產。
最終,我們仰賴人們透過觀察我們的活動,而對欽哲基金會產生認識和覺知。讓他們看到我們對個人、機構提供多大利益,我們在基層做了多少事,我們如何節約運作費,只花費在必要之處,以幫助人們如法的生活、學習和修行。我們如何避免心胸狹隘的只幫助某個傳承、傳統、寺院,或某個特定民族群體。其實我們現在可以隨喜,因為已經做了這麼多。順帶一提,這個基金會並不是特意設計來支持我個人的計畫。事實上,大多數欽哲基金會的資金都是用於護持整體的佛教教法,而並非用於資助我個人的計畫。
欽哲基金會的捐贈人士,由於提升對我們活動的認知,自然地也可能獲益良多。迄今為止,我們藉此方式,算是成功。我們有非常慷慨的捐款者,他們提供對等捐贈,令捐款增加一倍。而且很重要的是那些非常穩定且持續不斷的小額捐款人。
當然,我們還依靠一個全心全意投入的義工團隊,他們毫無保留地奉獻了自己的時間和技能。若是沒有這些義工,單是只有資金,也無法真正落實欽哲基金會的大部分活動。所以,也許日後我們需要做較明顯的募款,但我們依然會相當仰賴那些分享我們的願景和理想的人,他們的友好與熱心幫助。
最後,雖然我們的基金維持在穩妥的安全數目,但是目前很少增長。這是因為我們每年都一直不吝支出投資回報和捐款收入,提供獎助金給許多個人和機構。
聽起來,您似乎上過經濟學的課程。長遠計畫如何?
事實上,我有跟一位朋友討論,他是普林斯頓大學的經濟學訪問學者。我覺得他說的非常有趣。我現在鼓勵我所有的僧人,都要對全球經濟和股票市場至少有基本的瞭解,我告訴他們:這是你們生活的世界,全球金融直接影響到你們,你們每天吃的麵包就是靠這個支付。
在試圖修持佛法的同時作策劃,兩者很矛盾。為了策劃,就要有某種程度的決心,我們需要做一些猜測。但我們的生命是如此無常,這麼多變,執著於計畫幾乎總會帶來失望。所謂的靈修計畫也是一樣。話雖如此,我們生活在這個迷妄的世間,為了成為其中一分子,我們習於使用它的語言溝通並遵守其規則。所以,要記得,我們計畫的每件事情不一定都會實現,但我們仍然可以做前瞻性和有遠見的規劃。
有件事總讓我很著迷,紐約市剛開始規劃的時候,設計者分配了數百畝地作為中央公園。多麽有遠見和寬廣的心態!你現在去紐約市,可以見到那個計畫有了回報。
我們具有遠見的其中一個計畫是,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尼等曾經是佛教興盛的地點,以及保加利亞、波蘭、匈牙利等非傳統佛教國家設立佛學學術研究教席。我們也需要考量在受人尊敬的兒童學校建立基於佛學的課程,希望有朝一日,會有一位美國參議員——或是中國總理、通用汽車的執行長——不需隱藏自己是佛法修行者的事實和追隨佛法價值觀。我相信這對世界能有些許影響,能輕輕推動世界的和平與昌盛。這樣的話,也可能銷蝕逐漸在摧毀地球的過度貪婪。作為一個世界宗教,從歷史的角度看,佛教的紀錄良好,就算對社會沒有太大貢獻,至少佛教不曾創造或播下過仇恨與敵對的種子。
這些是很遠大的想法。雖然我們不想聽起來過於雄心勃勃,但是我們相信欽哲基金會應該規劃創立一億美金的資產,以達成這些目標中的一部分。乍看這個目標好像很遠大,但是環顧我們周邊,我們會發現一億美金可能還有點過於膽怯。舉例來說,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分別有兩百七十五億和一百六十六億美金的捐贈基金,而這些是做好準備要為學術界帶來巨大影響的機構。
此時,我不得不鼓勵每個人都成為欽哲基金會的護持者。最後,甚至我們的贊助者都可以成為護持者。就算你每天少喝點咖啡,節省下來的小小金額都可以對護持欽哲基金會大有幫助。